【文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聆雨子】
“越拍越糊”真是全部翻拍剧的宿命？
拣选80、90后的荧屏回想，大约不少人会想起杜冰雁、李玉湖这两个同日出阁、嫁错老公、却又各自收成美好的姑娘，以及那首“五月烟雨毛毛唱扬州、百年偶然话惊讶……”
不错，说的便是二十年前由张子恩导演、黄奕与李琳主演的古装言情轻喜剧《上错花轿嫁对郎》。
近来它再被频频提起，只因刚出了新版，更名《花轿喜事》，在网络渠道上线开播。
作用风评倒不出意外：像许多“来自经典老剧”的难兄难弟相同，又遭受一次全网群嘲。
微博搜此论题，比比皆是“演的什么玩意儿”、“人物和人物根本不贴合”、“文娱圈没有长得美丽的人了吗”之悲叹，甚至已有直接将其骂到下架的趋势。
当然，全部罪名里最有份量和共识的，永远是那句“毁幼年”。
《花轿喜事》开播后，《上错花轿嫁对郎》的豆瓣评分从原先的7.6涨到8.6
不知细心的观众有否就此回想起，这些年里别的那许屡次“毁幼年”的浩劫：2013年“段誉穿成六神花露水”的《天龙八部》，2014年“包子脸小龙女”的《神雕侠侣》，2019年“法海不抓她抓谁”的《新白娘子传奇》，2020年“韦小宝变成了山公”的《鹿鼎记》……
它们无一例外，都扑街了。
所以引出一个早被广泛讨论过、却一向缺少切当答案的困惑：为何翻拍剧总难逃“越翻越烂”、“越拍越糊”的命运？
当我们议论翻拍时，我们在议论什么？
作为将优质资源最大化运用的一种思路，翻拍本是影视领域的常见操作，特别在本钱风向和观众口味瞬息万变的今日，它更对商场预判、躲避危险、人气集聚有着杰出含义。
成功经验也比比皆是：马丁•斯科塞斯翻拍自港片《无间道》的《无间道传奇》斩获奥斯卡奖，翻拍自黑泽明的《七武士》的《七侠荡寇》是史上最出色的西部片，《纸牌屋》本是一部英剧、《疆土安全》本是一部以色列剧，翻拍为美剧后，尽皆成为妇孺皆知的头部顶流……
为什么我们的翻拍却常遇翻车呢？
先澄清“是什么”，再澄清“为什么”。
甚至，迟迟弄不清“为什么”的原因，或许就在连“是什么”都没圈画理解。
啥叫“翻拍”？望文生义，榜首是“翻”，第二是“拍”。
“翻”意味着存在一个母本、一个被“翻”的方针，因而广义上，我们会想当然地把来自文学名著、舞台剧、网文、真人秀和综艺、动画漫画、电脑游戏……的电影电视，通通归入翻拍。
这广义“广”得过分含糊，混杂了“翻拍”和“改编”的边界：后者是“根据它来拍”，前者是“它现已被拍过了，但我现在又要拍”。
有人说脱胎于漫画的《长歌行》和《棋魂》是翻拍剧，有人说脱胎于游戏的《仙剑奇侠传》是翻拍剧，有人说脱胎于网络小说的《琅琊榜》和《长安十二时辰》是翻拍剧，其实它们都只是“改编”。
旧版《上错花轿嫁对郎》相同有席绢的小说原著这个“母本”，但没谁把它叫做“翻拍”吧？只有当那么些年后，它自己也成了“母本”，《花轿喜事》这个效法着它出现的后来者，才喜提“翻拍剧”的界说。
可见重点在“拍”上：“翻”的方针，有必要也是“拍”出来的。
无妨看看广电总局管理条例中对翻拍给出的表述：“从前拍过的剧或电影，再次拍照相同主题或内容，都算翻拍”。
所以，“再拍”、“重拍”和“复拍”，才是“翻拍”的题中应有之义。
所以，我们议论翻拍时，86版西游、87版红楼、94版三国不在方针领域之内，但张纪中的新西游、李少红的新红楼、高希希的新三国，就得归入视界。
李少红导演的新版《红楼梦》相同饱尝争议
所以，我们研讨“翻拍”，最中心的关注点，该放在“现在拍的和从前拍过有啥不同”、“现在还要不要按着从前那么拍”、“为什么从前拍过现在还要拍”之上。
就国内而言，“从前拍过现在还要拍”的高发地带，大可概括为这几个序列：
古典小说：许多版别的四大名著，加上封神和聊斋。
金庸武侠：不完全统计，仅2000年今后，就有过三个版别的神雕、三个版别的笑傲江湖、四个版别的倚天屠龙记，其它那些，状况也相似。
赤色经典：早的像《铁道游击队》《洪湖赤卫队》《林海雪原》《小兵张嘎》《地道战》《地雷战》，晚的像《羊城暗哨》《敌营十八年》《乌龙山剿匪记》《大决战三部曲》，近20年里都有了电视剧新版，且往往不止一个。
海外剧的本乡翻拍：《妻子的引诱》成了《回家的引诱》，《悠长假日》成了《京港爱情线》，《麻辣教师》成了《十八岁的天空》，《天国的阶梯》成了《像风相同离去》，《丑女贝蒂》成了《丑女林无敌》……还有大名鼎鼎的《老友记》成了《爱情公寓》。
电影翻拍为电视剧：《神话》《十月围城》《红高粱》《新龙门客栈》《唐山大地震》《杜拉拉升职记》等都是先有了成功的电影，再有电视剧的跟进。
其它曾红极一时的电视剧，数年后东山再起：比方《还珠格格》《流星花园》《新白娘子传奇》与方才提及的《上错花轿嫁对郎》，值得注意的是，这类别算是“招骂重灾区”，终究它们作为浅显文明与几代人的少年韶光分外同步，且首拍与翻拍时刻相对较近，特别显得“为了翻而翻”。
当我们进行翻拍时，我们会遭受什么？
厘定内在外延，才可耐性分析特色。解说特色，也就在解说“槽点”。因为正是具有这些特色，才决议了国产翻拍剧的“习惯性讨嫌”。
榜首，“老版别真实太巨大，因而没人能学它”。
既然是翻拍的，总要面临“比我早拍的”，它必定人气爆棚，否则也不会被翻拍。
但论起“不行得罪”、论起我们发自内心的维护和推重，全世界规模，都罕见哪个“比我早拍的”，能与我国这些相埒。
我常开打趣：我们看新版别时，最爱说“这个孙悟空太失真了”、“这个林黛玉一点都不像”，怎样，你见过孙悟空？你跟林黛玉很熟？当然不是。你说的，其实是“他不像六小龄童”、“她不像陈晓旭”。
同理，不管谁拍《射雕》，总被和黄日华翁美玲比较；不管谁拍《神雕》，总被和李若彤古天乐比较；不管谁拍白素贞许仙，总被和赵雅芝叶童比较……都是“珠玉在前”的暗影所造成的。
可见，在国剧史上，老版别简直封印、垄断了原著的视觉诠释权，简直具有着比肩原著甚至逾越原著的认知度。
此状况可谓绝无仅有——英国人讲起哈姆雷特、罗密欧，该不会把形象锁定在详细某部莎翁剧的某个艺人身上。
这份权威性的成因非常复杂，包括各种机缘恰巧：
我国电视剧起步晚，且是自上而下、由中央级电视制造中心会集悉数优质资源加以推开，因而不存在民营组织众声喧闹的试错争鸣，一上来便是不行仿制的、一览众山小的举国手笔，“许多样品”诞生前、即有了“以此为准”的“标杆模版”。
老版别多出于上世纪8、90年代，正值改革开放、文艺复兴，我们对电视充溢新鲜振奋，又没多少频道和节目来分流收视，全部人都在分外杰出的收视饥渴里，品味只此一家的劝慰，左邻右舍、呼朋唤友凑到一台黑白电视机前，这风情画般的万人空巷，促进永生难忘的观看气氛与典礼感，更让人珍存。
社会的青春期、电视业的青春期、一代人的青春期，三位一体，这样的情感加成锻造出的崇高性，还有谁敢仿效？
公然，全部仿效，都被厌弃为“效颦”了。
第二，“老版别真实太巨大，因而急着要学它”。
到世纪之交，电视文娱急剧开展，状况又生骤变——反向而病态的骤变。
凡有了成功者，就会招来蜂拥而至的投机取巧、借鸡生蛋，又像“搭便车”，又像“炒冷饭”。
这就有了一次次周期过短的“急性翻拍”：《京华烟云》和《新京华烟云》、《亮剑》和《新亮剑》、《还珠格格3》和《新还珠格格》，前后时隔，都在十年之内。
往往旧版还在各大卫视的白日时段重播着，新版就在晚间档出面了。
急，就意味着赶工、粗糙，意味着照本宣科、墨守成规。况且，这次都不是“珠玉在前”，而是“珠玉在旁”——直挨近距离榜首时刻烘托你：黄志忠版《亮剑》开播时，我们就都说，“你连台词也和李幼斌教师的一模相同，那我为啥要看你？”
但它们如同不在乎，它们从开端便知道自己要的不是口碑，而是“管它质量怎么横竖必定有论题效应”：蹭一个已堆集好富余人气的故事，迅速地把流量赚到。
反映到创造质量上：不管质感、演技、服化道甚至主角颜值，都透着一股破屏而出的“低配版”、“预制菜”滋味。
这其间，往往妆造被批得最厉害——虚浮、山寨、“不耐看”——当你在故事上“啃老”，情节天然失去了吸引力，观众没耐性看内容，才做那种最一望而知的外观比对。
环绕《上错花轿嫁对郎》也是如此：网上随处可见把两版片段剪切到一同、亲眼见证后者有多水的比照短视频，从前的少女莲花步、兰花指、端倪含情，造型换了十几个还余韵动听，如今千人一面的网红脸里，却满布空泛、呆木，谁是谁都辨识不清。
两版杜冰雁掀盖头比照
第三，“老版别真实太巨大，因而想试试不学它”。
“拍得太像”反要被旧版口碑反噬，许多主创开端觉得，干脆不破不立、硬打差异化。
看起来像是曲线救国的好思路，但这应战真实太大、对创造水平要求真实太高。然后矫枉过正就成了大概率，稍不留神即跳过雷池底线。
这不，近年多了个盛行词：魔改。
于正把《笑傲江湖》做了女主角置换，变成令狐冲和东方不败的爱情故事。新版《新白娘子传奇》中去掉了游湖借伞、断桥相会，改为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的傻白甜速配。朱苏进《三国》把角度人物挪到曹操、连桃园结义都用虚景省掉。
凡此种种，都“魔改”，都让人吐血三升。
第四，“老版别真实太巨大，因而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学它”。
上面说老版别的成功，是时也地也、运也命也，那好，时地已白云苍狗，你还剩多少时机，去嫁接和承继运命？
《亮剑》热播的2005，革命军人体裁正有冒尖抬升之势，“抗日神剧”也还不曾因“天雷滚滚”堕入污名，比及新版进场，此体裁却早被讲滥、观者早有了审美疲劳的免疫，这是环境之变。
20年前世人都沉迷白马王子垂青灰姑娘的美谈，这才有《还珠格格》《射中注定我喜欢你》《流星花园》的一系列成功，到如今女人认识极大觉悟，神话的错觉不再讨喜、不再被少女们作为对未来的幻想——她们等待的人生，总要以独立自强为底色，哪怕有男人参加，也有必要是“旗鼓相当的爱情”，这是观念之变。
87版《红楼梦》长达三年的封闭式学习、琴棋书画古典文学的全面训练，是计划经济的年代余晖，《大决战》电影三部曲请到解放军部队参演、用真实兵器做道具、动用故宫中南海总统府实景拍照，是国家行为的托底，不管它们显得怎样让人向往，在今日，李少红也好，高希希也好，都是无福消受的了，这是体系之变。
环境、观念、体系，都是“时”的移易。
至于“地”，多见于外来剧翻拍的不服水土：欧美的政治与司法体系、韩国的财阀豪族、印度的种姓、甚至英语中数量巨大的谐音梗和俚语，这些都不是能生搬硬套到我国的，你若削足适履，只能把它们通通删去，最终剩余不落地的爱情戏。
比如《深夜食堂》，建立在日本特有的“居酒屋文明”之上，黄磊的同名电视剧、梁家辉的同名电影，则像海市蜃楼，不带一星烟火气。
当我们批判翻拍时，我们在倾吐什么？
行文至此，大约能感到，环绕翻拍，一向躲不过这组标配版比照：老版别和新版别，曩昔和现在。
曩昔是集体回想与幼年回想，是年月的淘洗、永久的乡愁，是故土、亲人，是简略、朴实、高枕无忧的近义词，甚至还要带出抱负、情怀、崇奉、贡献的登峰造极。
现在却相反，是浮躁、喧闹、中年危机，是拜金、物欲横流、贫富悬殊……
习惯了从曩昔获取安慰来治好现在的疲乏，也就习惯了用“被翻拍的那些”代言曩昔的温暖，衬托现在“翻拍的那些”有多浅陋和粗俗。
文艺领域的挑选，不知不觉升格为精力领域甚至哲学领域的挑选。
不管这是不是“成见”，至少，它根本已是“定见”。
其实被美化与神化的老版别里相同存在缝隙：布景与后期的粗糙、特效的落后、扮演中的话剧腔遗存。可这些缺乏是会被滤掉的：它们都是年代限制，是人力无从抵抗的部分，是“那时候只能这么拍”。
而翻拍版不济、欠好、不精美的当地，那便是“你们不肯像那时候相同用心拍”了。
发现没，宽恕老版别时，咱用的是受制时刻的技能叙事，是资金问题、设备问题，不宽恕翻拍版别时，咱用的是逾越时刻的品德叙事，是情绪问题。
乍一看有点“拉踩”、有点不公平。细心一想也合理得很。
因为，总算说到了“用心”，说到了“情绪问题”——实质中的实质。
我们真的这般无聊，天天抓住某部翻拍剧不放吗？我们真的那么严苛，便是不肯抛弃对翻拍剧的有罪推定吗？
都不是。我们不满的，正是一种整体性崩坏的、不再把艺术当作艺术的情绪。
当大众耳闻目睹文娱圈那让人作呕的现状——金主当道、网红遍地、饭圈变形、歹意炒作、残次营销、偷税漏税、吸毒嫖娼、买热搜、封口费、面瘫演技、脑残剧情、丑闻漫天、“塌房”频发，蹂躏公共环境、影响工作开展、应战干流价值观，却又在本钱维护、媒体吹捧和粉丝盲目支持下收割着巨额财富——桩桩件件，咬牙切齿，只能情不自禁地，从曩昔寻觅净土、从旧日刻画标杆：我们也有过，仔仔细细拍片做剧的日子。
翻拍剧，因了它“同题作文”的性质，最能供给直观的对照，让我们看到，在对同一个标题、同一组人物的叙述中，因为情绪的不同，丢掉了多少东西。
不是有人扒过么，不知何时开端，我们的古装剧里，再没有主角骑马的全景镜头了，就连写书法、弹古筝的画面，也是无一例外的“手替特写”。用三年封训把自己变成金陵十二钗，固然是不行仿制的形式。但磨磨根本功、体会一下日子、学学骑马练字弹琴，让你的扮演至少“看起来像那么回事”，如同并非不行做到。
翻拍剧是有许多先天的晦气，是不曾具有老版别先入为主的天时地利，但终究花了多少心思，总之能被看见的。
翻拍剧也不曾被一棍子打死，2017版《射雕英雄传》和2022版《飞狐别传》风评都不错，张纪中的《笑傲》与《射雕》在网络言论上也逐步翻身，就连新水浒都因其“比央视版更完整地出现了剧情全貌”而渐获认可，可见，你凡是拿出一点情绪，老百姓都心知肚明。
那么，翻拍剧该怎样破局、怎样自证，如同也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。
重塑精力气质、连续宗旨与价值取向的活跃，仔细思考、自动对接新的文明认知和审美需求，在年代精力和使射中完结自我增值……以及最要害的、最需要与“翻拍方针”完成共振的：让我们在老版别之后，再一次看到那份情绪、那份仔细、那份谨慎、那份固执的“戏比天大”的工作情怀。
这才是再次挨近经典、再次取得情感忠诚的密钥，才是万“翻”不离其宗的人间正道。
